馬獻民為孩子們講述植樹造林的故事(資料圖片)。李華北 攝
馬獻民在挖大蕓(資料圖片)。 李華北 攝
馬獻民(前)帶著職工在沙漠里種植梭梭(資料圖片)。李華北 攝
新疆北部,古爾班通古特沙漠,中國境內(nèi)離海洋最遙遠的地方。
但,這里并非生命的禁區(qū)。
寒冬里的一場大雪,洋洋灑灑飄落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南緣。都說瑞雪兆豐年,但在這里豐收的不是作物,而是沙漠衛(wèi)士——梭梭。
隨著太陽的升起,一株株遒勁生長的梭梭,像被風吹干水分的玫瑰,晶瑩耀眼。雪融水汩汩流進扎入沙海深處的根莖,滋養(yǎng)著下一季的春暖返青。
看著眼前迎風傲立的梭梭苗,六師紅旗農(nóng)場三連退休職工馬獻民的心中充滿希望。
79歲的馬獻民,與這片沙漠抗爭了19年,種植30余萬株、2100多畝梭梭林,將曾經(jīng)的不毛之地變成“人造綠洲”。這些年,他獲得“中華環(huán)境優(yōu)秀獎”“美麗中國,我是行動者”百名最美生態(tài)環(huán)保志愿者稱號,入選“中國好人榜”。
冬日清冷的午后,陽光為梭梭灰白的枝干鍍上了一層晶亮的光芒。我們跟隨馬獻民的腳步,進入沙漠邊緣的這片梭梭林,他撫摸著堅硬頑強的枝干,仰望那些熱烈燃燒的生命。
一
去往梭梭林的路,應該比梭梭林更為堅韌執(zhí)著。
路像是一根沒心沒肺的腸子,毫無心機地伸向天邊。
我們的采訪車從紅旗農(nóng)場出發(fā),一路向北。窗外忽閃而過的冰封大地,空無一物。遠處蔚藍的天空上,漂浮起幾朵碩大的白色云朵,盡情舒展。
一路前行,倏然間,天地展開了遼闊的對峙。天空湛藍湛藍,沒有一絲雜色。大地卻要豐富許多,不遠處,一道巨大的沙梁橫亙前路,一種比一般灌木高大許多的植物出現(xiàn)了,先是一株兩株,越過沙梁便連成一片。
“這就是我的梭梭林!”馬獻民興奮地說。
在皚皚白雪覆蓋的戈壁上,一株株頑強生長的梭梭尤為顯眼。它們的枝杈分蘗繁多,有些枯黃卷曲的葉片依然頑強地依戀在枝梢上,在冬陽的照射下顯出絲絲濃烈的黃色,似乎嚴寒與它無礙,生命依然熱烈地燃燒。
我們停車走入梭梭林,在一蓬如干枯蒿草般幼小的梭梭苗前,馬獻民停住了腳步。他用手輕輕推開積雪,探了探根莖,大聲地說:“我這小苗苗堅強著呢!只要有點雪融水,就能挺過這個寒冬。”
看著眼前如枯草般的幼苗,大家心里泛起了嘀咕。
“是今年剛出的苗嗎,天氣這么冷,不會凍死吧。”
“不會,它們的生命力比我們想象得更頑強。”
馬獻民說,這是一株年幼的梭梭,從它一出生就沒有長出葉子,這是來自祖輩們的遺傳。為了適應干旱的環(huán)境,梭梭利用纖細的嫩枝進行光合作用,放棄葉片減少水分蒸發(fā)。到了秋天,梭梭開始減緩生長的節(jié)奏,為適應寒冷的冬季做準備。
“可不要小看這一株小苗苗,每一株梭梭,根系可以固定10平方米的荒漠,當它們連成片時就可以幫我們擋住風沙。”看著延綿到遠處的梭梭林,老人回憶起那段“誓與風沙斗到底”的崢嶸歲月。
二
紅旗農(nóng)場地處天山北麓東段,準噶爾盆地東南緣,北靠浩瀚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,多個連隊分布在沙漠沿線上。全場220萬畝土地中,沙漠占三分之一以上。
早些年,由于風沙大,造成不少農(nóng)田受損減產(chǎn),甚至絕收。
“登高遠望一片沙,大風一起不見家。”馬獻民說,“以前,一遇到大風,莊稼被沙漠吞沒,沙進人退,那時候著急啊。想要改變現(xiàn)狀,擋住風沙,守住農(nóng)田,就要植樹造林。”
事情還得從1999年說起。當時,馬獻民在沙漠邊種了3年莊稼,產(chǎn)量一直上不去,一場風沙就能把剛種下的小苗連根拔起,3年欠下了15萬元的債。
望著延綿起伏的沙丘,馬獻民陷入了沉思?;叵肫鹱约簬资陙矸N地的經(jīng)歷,莊稼要么被黃沙吞噬,要么被野生動物糟蹋,折騰了大半輩子,一家人的生活還在貧困線上掙扎。
“憋屈得很,天天在地里忙活,一場風沙,一年的汗水就白流了。”說起以前的遭遇,老人的眼眶濕潤了。
“后來,我就下定決心,一定要植樹造林,在沙丘上種樹,既能防風固沙改善環(huán)境,又能有個好收成。”馬獻民說。
2000年,他與農(nóng)場林業(yè)部門簽訂了一份委托管理書,承包管理5000畝沙漠。
在這片漫漫黃沙里植樹造林,身邊的人都覺得他是癡人說夢。
“大家都覺得我一大把年紀了,該帶帶孫子享享天倫之樂,何必自己找罪受,可我就是不信這個邪,一定要在沙漠里種樹。”馬獻民說。
在大家的反對聲里,馬獻民自己蓋房子,建羊圈,把生活必需品全部搬到了沙漠里,一邊放羊,一邊開始嘗試種梭梭。
面對一眼望不到頭的沙漠,沒有任何治沙經(jīng)驗的馬獻民,只能按“一步一叩首,一苗一瓢水”的土辦法栽種樹苗。他頭頂烈日、腳踩黃沙,整日在沙漠中拼命,辛辛苦苦種了100多畝樹苗。
可是,一春一夏過去,幾場大風刮過,活下來的梭梭苗連20%都不到。這樣的結(jié)果令他十分沮喪,但他沒有因此而放棄。
一次次失敗,一次次再嘗試,一邊多方打聽求教,一邊在沙地里反復摸索。終于,馬獻民欣喜地發(fā)現(xiàn),在樹窩周邊埋上麥草可以把沙子固定住,刮風時也能把梭梭苗保住。
在沙漠中,樹就是希望。有了希望,馬獻民更加堅定:“能干成!”
可讓茫茫沙漠披上綠裝,何其艱難!
2003年起,馬獻民將自己每年1萬多元的退耕還林款,全部投入沙漠沿線開溝種梭梭。剛開始那幾年,他每天早出晚歸,用自行車運梭梭苗,在沙漠邊一株一株地栽植。
春秋時節(jié),是壓沙栽樹的黃金期。為了搶進度,他動員家里人齊上陣,卷起鋪蓋住
進沙漠里,3塊石頭支起鍋,開水泡饃當飯吃。大風一起,沙子刮到鍋碗里,吃到嘴里把牙硌得吱吱響。
黃沙不負有心人。轉(zhuǎn)眼到了治沙的第三個年頭,那年雨水多,墑情好,樹苗大部分成活了。望著一株株親手栽種的梭梭長出了芽,馬獻民高興地笑了,吃的苦總算有了回報。
一年又一年,從春到冬,與沙漠為伍,以樹木為伴,馬獻民在沒有水沒有電的沙漠邊緣堅守下來。
19年的辛勤付出,馬獻民和家人先后種植的30余萬株、2100余畝梭梭已經(jīng)長得郁郁蔥蔥,守護著家園良田,阻擋著風沙蔓延。
三
如今,從天空俯瞰下去,一條寬約4米的防風固沙綠色長廊像一位堅強的母親,守護在沙漠邊緣,將紅旗農(nóng)場的萬畝農(nóng)田緊緊抱在懷里。
馬獻民說,樹是天然的屏障,多種一片樹,地里的莊稼就多活一片。在林帶的保護和涵養(yǎng)下,風沙小了,氣候好了,周邊農(nóng)田也增產(chǎn)了。
可誰也不知道,這片綠里,承載了他的多少汗水和心血。
防沙治沙,是一場人與沙漠的斗爭。要贏得這場斗爭,不但要有迎難而上的決心和勇氣,還必須吃得下常人難以想象的苦。
因為缺水,在沙漠邊緣種植的梭梭成活率在三成左右,每年春天都要補栽。
馬獻民記得,有一年冬季積雪少,春季干旱少雨,他種下的5萬株梭梭全部死了。
“那時候在沙漠里種樹,看不到前景,也沒有收入,補栽樹苗缺資金就只能硬著頭皮找親戚朋友借。” 馬獻民尋思,這也不是長久之計,要想把樹栽下去,就得在沙漠里生出“金蛋蛋”。
2009年,一次機緣巧合,馬獻民認識了一位種植大蕓的專家,建議他在梭梭樹下種大蕓。
大蕓學名肉蓯蓉,寄生在梭梭的根部,有著“沙漠人參”的美譽,是一種珍貴的藥材,藥用價值高,經(jīng)濟效益也很好??缮衬镎婺芊N出大蕓嗎?
為此,他專門到石河子大學去請教專家,又到和田的大蕓種植基地考察,花2萬元買回了1公斤大蕓種子。按照專家的指導,將種子種在上百畝梭梭根下。
大蕓從種到出苗,需要3年以上,3年的漫長等待。
2012年春天,當馬獻民撥開梭梭根部的積雪時,發(fā)現(xiàn)了3年前埋下的大蕓種子出苗了。
看著微風中閃著珠光的小嫩苗,馬獻民激動地跳了起來。等待3年,這片荒漠終于給予他回饋。
豐收的喜悅,傳遍了左鄰右舍。大家都覺得馬獻民不容易,見到效益了,挖出來的大蕓估計能賣10萬元,他終于可以回家享享福了!
可馬獻民一合計,如今野生大蕓越來越少,而且國家法律明令禁止盜挖野生大蕓。挖出來賣了固然可以直接見效,可這不能持續(xù)發(fā)展。“如果我自己想再種,還得去買別人的種子,為何不留下種子,擴大種植規(guī)模呢?”聽了馬獻民的話,大家都覺得他是個倔老頭。
沒辦法,家人們只能跟著他一起收種子,第二年重新開始種植。
如今,用自己回收的種子,馬獻民將大蕓種植面積擴大到800多畝。2021年,僅收回來的大蕓種子就賣了十多萬元。
19年的時光,馬獻民雖然已滿頭銀發(fā),但依然倔強地堅守在那片沙漠里。
在一株梭梭苗下,馬獻民指著探出頭的幾株大蕓說:“我種樹,第一是為了防風固沙,不讓莊稼再受損失。第二是想告訴大家,種樹也能致富。希望我的種植經(jīng)驗能給其他治沙人一點幫助。”馬獻民說。
四
一盤渾圓的夕陽緊貼沙漠棱線緩緩落下,遠處白雪覆蓋的沙丘緊連著沙丘,一望無邊的梭梭林延綿到遠方。冬日的沙漠像一片寂靜的海。
馬獻民說,沙漠是孤獨的,沙漠深處的植物是孤獨的,治沙人更是孤獨。
回來的路上,我們路過一片稀疏的林子,馬獻民突然讓司機停車。
“天快黑了,冷得很,我們趕緊回吧。”大家不解道。
“就停一會兒。”馬獻民說。
我們只好將車停下。馬獻民打開了車門,風裹挾著雪,倏地鉆進車內(nèi),冷得讓人打顫。再看馬獻民,已經(jīng)快步爬上了一個小沙丘。
那里,有一株樹齡十幾年的老梭梭,風帶走了它腳下的沙,將它的根裸露在外。長達十幾米的根曾經(jīng)深入地下尋找生命之水,現(xiàn)在,它已經(jīng)干枯了,身體上的每一道裂痕,都是與風沙長期博弈留下的印記。
馬獻民奔到老梭梭樹下,用手拍了拍粗壯的樹干,仰頭看看,又低頭看看,眼里滿是疼惜。
“這棵老梭梭已經(jīng)陪我十幾年了,你看,它已經(jīng)放棄了為枝條輸送水分,讓它們枯死。它要把需求降到最低,把所有營養(yǎng)留給根系。只要根活著,明年春天只需一點水,就可再次恢復活力。”老人堅定地說。
梭梭樹是治沙人的希望。千年之后,它依然會守護著這片綠洲。
可治沙,是人和歲月的較量。植樹造林19年,馬獻民也慢慢干不動了,接下來該怎么辦?必須把“接力棒”傳遞下去。
從2013年開始,馬獻民每年都帶著家人在沙漠里種梭梭。
今年12歲的馬金來,是馬獻民的孫子,說起和爺爺一起植樹造林的事,他特別驕傲。“爺爺是我學習的榜樣,夏天,梭梭開花時,有一種獨特的香味,我和爺爺都喜歡聞。爺爺說,只要我們年年種樹,總有一天,沙漠會變成森林、花園,越來越多的動物會來這里安家。”馬金來說。
馬獻民有4個兒女,都已經(jīng)成家。如今,他和老伴都已退休。
春天,馬獻民帶著一家十幾口人,到沙漠邊緣種梭梭。你挖坑、我扶苗,小手拉大手,筑起一道綠色屏障。
看著年邁的老父親,大兒子馬存富接過“接力棒”,守護起這片梭梭林。
曾經(jīng)親眼看見父親治沙之苦的馬存富也猶豫過。他當時覺得,做啥事都比治沙強。“早出晚歸不說,日頭最大的時候還要去巡護林子,為了個啥?”然而,父親心中的夢想,成為他堅守在治沙路上的信念。
有一年夏天,常年勞作在沙漠中的馬獻民病倒了。在醫(yī)院,他對馬存富說:“我如果不好了,植樹治沙的事得干下去。我沒有給你留下什么,只有那些樹,你要看得好好的。”那一刻,他抱著辛苦一輩子的父親,淚水奪眶而出。
父親病好了以后,馬存富背著被褥,和他一起住進了沙漠。
他們將綠色夢想鑄成信仰,將綠色誓言融入家風,用自己的生命筑起沙漠里的那片綠。
我也說兩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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